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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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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雨貴如油, 立春節氣一過。

雨水便見天多了起來。

二月末的那場小雨連綿下了五六日,金陵城籠罩在一層雨幕中, 空氣溢散著泥土的清香

三月初五, 驚蟄。

春雷乍動,電閃雷鳴, 大雨傾盆而下。

天空灰灰沈沈, 街道上只零星有幾位賣貨女披著雨披,冒挑著擔子雨叫賣。

戌時一刻,天色黑沈, 往日尚算熱鬧的宮門口本已空無一人。

忽然,一輛黑漆平頭車駛過,停在宮門口, 車婦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遞給看守宮門的帶刀侍衛。

侍衛睡眼惺忪的神色倏然一凜, 他躬腰沖著車內的主子行了一禮,拉開宮門, 退後一步,躬身目送馬車駛入宮中。

待馬車走遠,新來的年輕侍衛上前一步,欲言又止沖著開宮門的中年侍衛問道:“李姐, 今夜……這應是第二輛馬車駛入宮內。您……此番放行可會惹出麻煩?”

新來的侍衛長相憨厚,此刻眼底溢滿擔憂。

茫茫夜色中的紫荊城, 安靜的令她惶惶不安。

宮內規矩,酉時便已宮禁落鎖,宮門不可輕易進入。

可今夜, 他與李姐已經放行了十數位朝臣入得宮內,更甚有兩輛車架長驅直入,駛入宮中。

她從未見過外來的馬車能駛入皇宮的先歷!

如此不守宮規,倘若帝君問罪?如何是好。

第一日駐守宮門便遇見這等事兒,新來的女侍衛無助的看向一旁的李姐。

中年女子執起刀柄敲了翹她的頭,沖著漸行漸遠的馬車努嘴道:“三兒,你知道那是誰的車架嗎?”

年輕侍衛搖頭。

“那是輔國長帝卿的馬車,通行腰牌在手,可自由出入宮門呢!你年紀輕,第一次當職,遇到今夜突發情況,緊張再說難免。……宮內有大事兒發生呢!但俱是上頭的事兒,我等侍衛只需守好宮門便可。你且記住,皇宮大內當職,寧可糊塗,也不可刨根問底!”

年輕侍衛心中惴惴,感激道:“多謝李姐點撥!”

――

裴元紹趕至乾清宮的時候,三公九卿、四大閣老、鎮南王已悉數分列在下首。

宮禁規定,宮門酉時落鎖,宮內宮外之人皆不能放行。

可今晚這群朝中權貴泰半被召集在乾清宮內,顯是出了大事。

裴元邵瞇著眼,將在場所有人的神色一一打量一遍,這才慢條斯理的跨過門檻。

女皇高坐於上首,她的身側一左一右,分置兩把紅木嵌螺扶手椅。

鎮南王君旌寰坐於右側,裴元邵繞過兩列分立的官員,向女皇行禮後,轉身行至左側紅木椅旁,靠坐在椅背上。

他摩挲著扶手,擡眸與明行女皇對視一眼,見她沖著不遠處立於眾大臣前列的文淵閣大學士楊閣老擡了擡下巴。

裴元紹心領神會,順著女皇的視線看過去,便見平日話不多,為人刻板的楊閣老,此刻老態的眼皮掀開,一雙混濁眼睛內,寒心四射。

女皇是在告訴他,今夜之事與楊閣老有關。

裴元紹心中了然,面上卻是不顯。他不著痕跡的對上首的女皇點頭,垂眸泰然的靠在椅背上,靜待下文。

明行女皇長出了一口氣,嚴肅的覷了一眼堂下大臣,蹙眉嚴肅道:“今夜召爾等連夜入宮,是有一事發生,事關會試徇私舞弊,陷害同科學子之事兒,幹系重大。為了公正公平,不影響三年一次會試成績與考生聲譽,這才連夜將諸位召入宮中,啟開卷封,查探被陷害考生姓名。”

女皇此話一出,朝中眾臣心中咯噔作響。

科舉考試,歷來公平公正,倘若出了紕漏,天下寒門學子的力量不容小覷。因了入仕為官唯一的出路便是科舉考試,倘若科舉尚且不能公正,淪為世家挑選官員的工具,斷的是平民百姓唯一翻身的機會。動亂必生!

前朝王朝傾覆,起因是當年科舉**層出,寒門學子怨念漸深。裴高祖以此為筏子揭竿而起,將前朝腐朽的朝廷推翻。

前車之鑒,金鳳朝歷代女皇對科舉考極為重視,徇私舞弊一旦被發現,王侯將相亦是嚴懲。

此番嚴苛的律令之下,幾乎無人有此膽量敢在帝君眼皮子底下動此番手腳。

在場大臣的視線齊齊聚在旌寰與裴元紹的臉上,能有那等膽量染指科舉考試,且位高權重,不懼律令之輩,非此二人莫屬。

旌寰擡眸,冷冷的掃了一眼眾人,視線落在對座的裴元紹身上。

他挑眉,意味深長的笑問:“殿下可知內情?”

裴元紹把玩著手中的玉串,圓潤的指腹一顆顆撥弄,頭也不擡的輕笑道:“此話應本殿問鎮南王才是。我比王君更晚到達宮殿,不清局勢。王君此刻追問,莫不是……莫不是心虛有意問之!”

“殿下慎言,帝君身前,無憑無據豈能容你刻意汙蔑朝廷重臣!”

旌寰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明行女皇,見她不為所動,聳肩垂頭不再言語。

長帝卿這兩年手中權力漸大,可一國無二主的道理在所有王朝皆是適用。

明行女皇年幼,性格軟弱無能,處事猶豫不決,左右搖擺不定。

而長帝卿卻能知人善用,目光深遠,深謀遠慮。

兩廂對比,高下立竿見影。

旌寰身為情魔一族,最懂人性。

人有七情六欲,權力、利益皆能改變人心。

帝卿與女皇之間此刻因了有朝中士族施壓,暫無隔閡。

可長此以往,帝君忌憚之心定會生出。

裴元紹如今滔天權勢,將來便是他喪命的權柄。

即使他看穿了永泰帝的陰謀,將自己偽裝成了一有汙點的哥兒。

可這些並不夠……有長帝卿在朝廷的一日,明行女皇將來必不能忍……與日月爭輝,明行女皇被對比成了塵埃。

旌寰眸中滑過一抹笑意,端坐在紅漆木椅之上,一臉恭謹。

坐於上首的年輕帝君,眸光閃了閃。

恍惚的神色掩藏於陰影中,她抿唇,一掌拍在桌案之上:“吵吵嚷嚷像什麽樣子!聽完楊閣老說明各中原委,你等再討論不遲。”

女皇此番話一出,聲音尚顯稚嫩,可大抵也露出幾分怒色。

禦書房內一眾竊竊私語的朝臣皆是止了聲音。

楊閣老輕咳一聲,垂手出列,她沖著女皇垂手行禮,恭謹道:“求帝君應允。容臣將那日監考的一眾翰林叫上殿前。”

女皇點頭,等候在禦書房外的侍衛魚貫押解二十位翰林跪於殿前。

楊閣老上前一步,緩聲道:“老婦近幾日主持閱卷,閱覽一位考生卷宗之時,在案卷內發現了這枚銀針。”

她說完從懷中掏出一方絹帕,絹帕打開,裏面是一枚細針。

此針與普通刺繡的線針並不同,形狀短而細,針面薄如蟬翼,近似透明。倘若不仔細查看,很難發現銀針存在。

一眾大臣的視線凝在銀針之上,神色覆雜。

“不知諸位可否聽過江湖術士所造的吹針之術。老婦不才,二十年前曾見有人用過吹針,隔空當能害人。老婦手中這枚銀針與吹針所用的細針一模一樣。”

“此乃暗殺!有人欲暗殺同科學子……”出言的乃禮部尚書崔秉桓,她此刻氣的渾身發抖。

金鳳朝的春闈一般由禮部負責,身為禮部尚書會試考棚搭建,一應監考官員草擬,皆是經由她手。倘若此次會試出了岔子,她必當首當其沖,難辭其咎。

崔尚書後背冷汗涔涔,擡眸看向楊閣老,急促的追問道:“可查出是何人所為?”

楊閣老佝僂著背,擡眸漫不經心的掃了她一眼,淡聲否道:“崔尚書所猜並不對,此番不是暗殺。銀針之上所抹乃“九日倒”,中此迷藥者,昏昏沈沈可睡上九日。卻無性命之憂!老婦猜測,有人此番不是害命,而是……暗中算計考生在考場睡上九日,名落孫山,斷了她的仕途。想必該考生當是擋了什麽人的道!”

楊閣老說完,一雙渾濁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人群中的定遠侯君。

周政粗眉高隆,暴脾氣上頭,出列,拔高聲音質問道:“閣老看本侯做甚?莫不是懷疑此乃定遠候府所為?端的是笑話!我周家人行事素來行得端坐的正,如此齷齪之行徑豈會染指?更遑論,如今卷宗未開,被害之人乃何人尚且不知,您無絲毫證據,豈能隨意冤枉?”

楊閣老不置可否,她垂著眼皮,不輕不重的回道:“侯君人品,在下必定信的過。可今日這被害的學子,老婦倘若猜測不錯,她名落孫山,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世女。”

“你你你……”定遠侯君氣的渾身發抖怒目圓瞪,說話都打了哆嗦。

楊閣老掀開眼皮,眸中精光四射,卻並沒有給周政說話的機會。

冷聲繼續道:“老婦並不會無憑無據憑空猜測,我乃會試主監考官,會試九日,所有考生一應情況皆須了然於胸。說來貢院九日,發生了一件奇事兒,有一考生連續睡八日。考生會試中睡覺,不是題目太難無法下筆便是……諸位猜此人是誰?”

楊閣老頓了頓,掃了一眼眾人,吸足了視線,方道:“此人乃寒門那位柳長寧!天下文人皆知,柳蒼雲驚才絕艷,文采斐然。乃今年狀元熱門人物,考題於她想來並不艱澀。可她卻在考棚接連睡了八日,如何不引人生疑?今日閱卷之時又被銀針一事兒,老婦心中大抵有了猜測。但定遠侯君所言無錯,所有皆是猜測,無憑無據。為了免去口舌,科考公平公正起見,便有勞諸位與我一並開卷宗,看看此受害考生的姓名,查上一查誰染指老祖宗親自定下的科考規矩。”

“依閣老所言,那位聲名遠揚的寒門第一人柳蒼雲前幾日會試中,十有□□便是被有心人暗害的那位考生!”大臣們低頭竊竊私語,追問道。

楊閣不置可否,她張口便欲說話。

上首徒然傳來兩聲“刺啦”響,紅漆木椅被人從身後拉開。摩擦在地面,發出刺耳的響聲,兩聲拖拉木椅的聲音先後響起,聲音突兀又尖銳。

一眾朝臣應聲望去,便見長帝卿與鎮南王先後起身,走至堂下。

“開卷宗!”旌寰黑著臉吩咐道,眼底啐著狂風暴雨來臨前的洶湧。

裴元紹立在旌寰身側,他瞇著眼,掃了一眼眾人,勾唇,沖著不遠處定遠侯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。

別人不知,他卻是知道。那日柳長寧從貢院門口出來,暈倒於地,血色全無。如今想來,應是迷藥藥性所致!

九日倒!好樣的。睡了整整八日的她,神仙在世,也定不可能答完三科考題!

今夜即使她被人查出銀針暗害之事,真兇倘若推出替罪羔羊,便依舊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瞞天過海。

可她連睡八日,考卷空白……

會試已結束多日,朝廷能給她的交代僅是找出兇手,堵住悠悠眾口。

三年一次的會試,近千學子如何能因她一人受害成績作廢?

她若想入仕途,唯有再等三年。

算計之人,一計多慮,費盡心思!

裴元紹捏碎手中的白玉珠串,擡手吹了吹手中的殘留的粉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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